第二天,林轻眉便陪着周茜婷去会见陈家夫妇。
孤儿院里，院长特意安排了个会议室，给他们两户家庭好好谈谈。
林轻眉和周茜婷按照事先的安排,一个唱冷脸,一个唱热脸,先甭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先压一压“价码”再说。
见了面，林轻眉先打量了下陈家夫妇——陈先生叫陈国生,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工。陈夫人叫余春兰，皮肤白净，倒不像是一般的农村女人。
双方交换了下证据链,基本可以确定：周心就是陈家夫妇当年丢下的婴儿。连她身上哪里有胎记,都对照的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陈先生的眼睛弯成了一轮月亮,似乎很和蔼可亲道：“首先,我们要谢谢周小姐，帮我养女儿这么多年……”
周茜婷一听这话就生气了,她忽视了林轻眉的眼色,拍案而起道：“什么叫帮你们养女儿？！心心就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妈妈!”
“呦，你算她的哪门子妈妈？”余春兰此时开口说了话：“心心是你生的吗？你和她有什么血缘关系？怎么就成了你的女儿？！”
“心心叫了我十几年的妈妈，她是我办了正经手续收养来的女儿,喏，这是收养证明!这是户口本,我们都在一个本子上！”
周茜婷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想这么抢走她的女儿？！没门！
实在不行的话，咱们走法律途径啊。
她反问道：“你们丢下半岁大的孩子，还好意思当她的父母吗？!”
陈家夫妇两个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是社会名流，不好惹，于是陈国生开始打感情牌：“……当初，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丢下女儿的……后来，我们就后悔了，还去那个垃圾桶旁找过她的……真的不是故意丢下她的!这谁家的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你说是不是？！”
余春兰也道：“这法律上，我们对心心那是有生恩呐！不能因为收养她的是世界冠军……就把生恩给忘了，你说是不是？”
余春兰这句话是问旁边的林轻眉的。她看林轻眉一直不说话，低眉顺眼的样子，就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于是想把“生恩养恩”的难题丢给她。
周茜婷听到这句话，更加怒火：“我是世界冠军这件事，和我收养心心完全没关系！你说，13年了，你们给这个女儿出过什么力了？凭什么现在要回她？！”
余春兰装腔作势道：“世界冠军……当然是有钱有势的人啊……欺负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连人家的亲生骨肉都要抢！不要脸！”
“……”
这就是“我弱我有理”的理论。
总有些人以为：我是弱势群体，你是有钱人，你就得事事让着我。
周茜婷自小在国家队训练，就没和这种刁民打过交道，一时间咂舌。
这时候林轻眉出场了，她明白对方所图就是“利益”二字。于是先稳定了下双方的情绪：“茜婷，你先坐下来，我们先好好听听人家提出的条件，看看有没有周旋的余地。”
这就是双方公开谈价码了。陈家夫妇是看周心14岁了，能开个人音乐会，奇货可居，才找上门的。这样一个能压榨钱的女儿，不榨白不榨!
陈国生先问道：“那个……我女儿她现在开一场音乐会，能赚多少钱呐？”
一听到这个问题，周茜婷再次发火：“请你放尊重点，那是我女儿，不是你女儿，心心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别开口闭口我女儿的!”
“我女儿”这句话，只有她能说……当然，林轻眉说说倒也无妨。
林轻眉解释道：“你们不知道，开音乐会是开销很大的……首先，音乐会要准备场地，那个千人音乐厅，租一晚上就要上万。其次开个会都要宣传，还要请相应的公司来准备舞台效果，请安保公司来维护秩序……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就算卖了2000张门票，赚了20万，但总投资也不少于这个数字。”
陈家夫妇两个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女儿”如今是个会下蛋的金鸭子，就像电视上的女明星一样，走个过场就能赚上百万。但是听林轻眉这么一说，好像这开音乐会……其实不怎么赚钱？！
余春兰不相信：“周心她现在这么出名……应该有其他的办法赚钱吧？！”
周茜婷没好气道：“你以为，我养周心这个女儿，就是为了钱吗？！像你们一样，养孩子就是用来丢弃的吗？！”
“啪！”陈国生扑通一下站了起来，斥责道：“周小姐，我看你是我女儿的养母，所以才对你客客气气的，但请你注意点！我们是没办法才丢下她！不是故意抛弃的！”
余春兰也道：“就是啊，你不要仗势欺人太过分了!”
——这是先给对方扣上一顶“欺负小老百姓”的帽子，将来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周茜婷是个火爆脾气的，她连声质问道：“大冷的冰雪天地里，把一个刚刚半岁的婴儿裹了三层报纸就扔进垃圾桶里，这还叫不是故意抛弃？！我说这叫犯了故意杀人罪还差不多！心心是命大才活了下来!”
“我、我们、那是没办法！”陈国生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来：“你是有钱人，你没养过亲生的孩子，你自然不懂要养个娃，家里添一双筷子，那没吃没喝的多苦啊！”
周茜婷反问道：“那你们还生这么多孩子干嘛？！加上周心，你们陈家孩子一共四个！既然养不起，为什么要生这么多？！”
“我们爱生生，关你屁事？！”
余春兰骂了一句，颇有泼妇骂街的架势来。
林轻眉眼看场面无法收拾，赶紧拉下了周茜婷，淡淡把话题转回正途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就是想要周心回归你们的家庭，是这个意思吗？！”顿了顿，她主动接了一句：“但这是不可能的。”
陈国生问道：“这怎么不可能？!”
林轻眉道：“首先，周心目前自费在夜莺乐团跟团训练，她这个小提琴手的位置，是一年砸百万买下来的，还要托很多层关系……你们，不能给她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
“……学小提琴这么浪费钱？!”余春兰吓了一跳，接着道：“那不学……就是了!”
周茜婷再次想站起来，被林轻眉拉住了手，摇了摇头，周茜婷这才坐下来。
林轻眉继续道：“我们给周心初中报考的是国际班，一年学费十万多，将来安排周心出国，去维也纳音乐学院读书……如果是你们要走她，那她没了这个条件走下去，就没法实现当音乐家的梦想。留在周家，也是为她的将来好，请你们多考虑考虑……”
“……养一个丫头……这么花钱？!”陈家夫妇都有些不可置信。
林轻眉这才道：“所以，她目前最好的出路是维持现状，而不是回归某个家庭。”
陈国生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有道理。
但他们要示弱，要以生恩的名义，和周心牵扯上关系，将来养儿子啊、养老啊、都指望这个有出息的女儿了！
于是余春兰道：“那……周心不认祖归宗也可以，但我们有补偿条件的！”
林轻眉淡淡道：“那就说说你们的条件。”
余春兰张口就道：“她的亲生弟弟今年10岁了，她是姐姐，总要承担一点弟弟的抚养费吧？！将来等她弟弟长大了，要买房子娶媳妇……这算一算，一年5万块钱的开支，不算多吧？十年就是50万，买个房子200万，哦对了，还有我们养老的房子也要买……”
周茜婷再次拍案而起：“你们养儿子，那和周心有什么关系？！”
——敢情，他们还有脸敲孩子的竹杠？!
陈国生也振振有词：“那是她亲弟弟，怎么就没有关系呐？！”
林轻眉不跟他们再废话下去，越讨论越离谱，干脆直接道：“一句话，你们算来算去，到底想从这个女儿身上，拿去多少钱？”
林轻眉的声音虽然不那么激烈，但是问的问题却切中人心，陈国生也不好意思起来，就道：“我的意思是说……她是姐姐……总要担待点家里的开销……”
“多少钱？”林轻眉不听那些养弟弟、养老房子的废话，就只问这个问题。
“这个……怎么也要1000万吧……”陈国生再看向敲竹杠的对象周茜婷：“这么点钱，对你们这种大户人家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周茜婷没好气地坐下来，确实不算什么，但问题是，她扔个一亿给孤儿院，也不愿意扔一分钱给这种父母。
而且张口闭口的要钱借口，全部是“弟弟”，敢情，他们生女儿真的是为了养弟弟的？！不把女儿当人看，就把弟弟当个人看？！
这什么鬼想法？
她脑子有坑才当这个冤大头!
此时，余春兰再加上一条：“逢年过节的，让周心来我家走动走动。毕竟我们是她的亲生父母……”——这是想持续性敲诈，将来好再次“讲价码”的条件。
“你！”
周茜婷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
敢情，他们一次性要钱还不够，还想“可持续发展”呐？!
还是林轻眉息事宁人道：“二位的条件，我明白了，我想，之后还是走法律程序吧。”
陈国生知道走法律的话，他们吃亏，居然道：“别别别，这种事爆料出来，多不好意思，还会伤害到心心的，是不是？咱们私下里讨论，私下里赔偿就好!别搞上法庭!”
“媒体早就爆料过周心的身世了，”林轻眉微微一笑，道：“早在心心7岁那年，去参加电视节目的时候，全社会都知道她是收养的孩子。就算再爆料她的亲生父母当年怎么扔掉她的细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陈家夫妇愣住了，原来人家根本不怕“爆料”！而且……他们心里有鬼，知道丢孩子的细节问题很见不得人，也不敢接这个话题。
陈国生赶忙开价道：“要不然，咱们还是私下了结吧。1000万，签署那个……放弃女儿的协议。”余春兰还拽着他不放：“1000万少了……少了……还有咱们养老的份儿……再要1000万……总共2000万吧!”
——这和敲诈勒索有啥区别？周茜婷也算是大开眼界，看样子，她真的是见的人心太少了，不知道还有人可以这么不要脸。
林轻眉想了想，淡淡说出了个王炸来：“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们：你们生完第三个女儿以后……还生过女儿吗？”
“……”
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一个问题，却震得陈家夫妻两个哆嗦了一下。
人在心虚的时候，被点明了心中的那个鬼，会情不自禁眨眼、扭过视线去的。
其实这句话，是林轻眉故意的试探。
她昨晚听了丈夫的话，也越想越不对劲：第三个女儿之后，难道陈家就没有被丢的女儿了吗？再看看他们两现在的反应，林轻眉就明白了：丈夫果然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居然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她就赌一赌运气，于是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淡淡道：“你们的儿子今年才10岁吧？和心心差了4岁呢。中间这么四年……还可以再生孩子……对不对？”
“……没……哪能生这么多……”
陈国生连忙“否认”，额头上的冷汗不断。
余春兰也“遮掩”道：“没生……生了也养不活……”
林轻眉淡淡道：“若是13年前的那个大雪天里，孤儿院院长去晚了一步，心心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是个无名无分、不知来由的婴儿尸体，你们说，对不对？！”
——这句话立即刺激到了这对夫妇的什么隐晦之处，两个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因为做贼心虚，他们连接话都不敢接下去。
林轻眉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于是道：“……生孩子的记录，很容易就能查到，但是多出来的孩子去了哪里，消失的孩子如今在什么地方，你们能给个说法吗？”
“什、什么说法？”陈国生颤抖起来，很显然，他在林轻眉的逼问之下，已经想要逃走了——因为貌似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
此时，已经掌握主动权的林轻眉，给出了最后一击：“我是在问：你们的第四个女儿去哪里了？”
哗啦啦——
是水杯倾覆的声音。
再也坐不住的陈国生转身就走。
对方果真知道他们还有第四个女儿!可那个女儿根本没办法交代!
但林轻眉看着陈国生要走，就道：“你们别急着走啊，我们不如谈谈……那个孩子……是丢在了哪里吗？”
“不谈了，不谈了……”
陈国生连忙摆了摆手，还谈什么谈啊？！
他自个心里都明白，自己生的第四个孩子还是天杀的闺女，听别人说：家中连生四个闺女，是很不吉利的征兆。于是，他就为了“驱邪”，把那女孩埋进黄土里，当化肥了！
心中有鬼的陈家夫妇两个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林轻眉经过这么一连串的问话，已经心中有数，于是道：“茜婷，报警吧。”
“什么？！”周茜婷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还有报什么警？
林轻眉叹了一口气，道：“我猜，里面可能有人命案。”
“……”
***
后来，果真如林轻眉预料的那样。
警察逮捕了陈家夫妇，并且调查了他们的医院档案，得知他们应该有五个孩子的。
就在生下第三个女儿的第二年，他们又有了个女儿，这个孩子是在老家医院接生的，是女孩，之后出生不到两个月，这个孩子就忽然“病故”了，注销了户籍。
问题是：调查了所有的医院资料，都没找到这个婴儿的就诊记录。
警察立即连夜审判了这对夫妇，很快，陈家夫妇就招供了：他们太想要儿子了，就一直在生，结果第四个孩子还是女孩，养不起也不想养，所以把那个婴儿给填了黄土……
呵呵哒，当初想埋就埋，想扔就扔，现在反倒想要压榨女儿吗？！
没门!
监狱大门为您打开。
林轻眉和周茜婷请了律师，写了一纸诉状，递交给了法院，完全剥夺这对狠心夫妇的被赡养资格——他们的行为是犯罪，涉及到两桩“故意杀人罪”，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事情到了这里，总算有了个大快人心的结局。
之后，那对夫妇被拘留、收押、监狱在等着他们。
几个月以后，在林、周两家的合作下，这对陈家夫妻就在A市消失匿迹了，他们蹲了大牢，并且被警告，再也不敢来骚扰周家。
林小妮是家中最后一个听说这件事的，一想到妈妈的手段，她就啵了一下妈妈的脸蛋：“妈妈，我感觉你可以去当女侦探了。”
林轻眉轻轻一笑，看了一眼正在沙发上喝茶的孩子她爹：“近墨者黑。”
晚上，周茜婷带周心来自家玩。
两个孩子跑去厨房说了一会儿悄悄话。
周心忽然问道：“妮妮，后来那对敲竹杠的诈骗犯来骚扰过你家没？!”
“什么？!”
“就是那对冒充我亲生父母的陈家夫妇。”
“没有啊，你想太多了，我爸说他们再也不敢回来了，如果不想坐牢的话。”顿了顿，她问道：“周阿姨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的？”
“嗯……他们离开本市的那天说的。”周心告诉她：“妈妈问我，想不想去看看。要是想去看看的话，我可以和他们见一面。”
——那毕竟很可能是她的亲生父母，周茜婷害怕孩子有心结，于是问她愿不愿意去看看。
“那你怎么说的？”林小妮很好奇。
“我跟妈妈说，除了你以外，其余任何人找上门来认我，都是诈骗犯，可不要上当受骗了。”周心振振有词道。
林小妮赞赏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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