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山心底直乐，这个小老头还挺有意思。
他问道：“你辩不过他们，难道还打不过他们？”
春秋书宫的汗青先生不仅地位尊崇，
战力也是当世顶尖！
是与道庭老天师，沙门大菩萨，世家老祖宗并列的绝世高手。
如此人物，
竟然还能让人用话怼死？
汗青先生却冷哼道：“尔不闻董狐笔，太史简？读书人的骨头是砍不断的。”
陆山翻了个白眼。
这可未必。
只要大刀砍得勤，读书人的骨头也会麻溜的跪下去。
地球上，
满清把硬骨头都杀完后，仅仅不到三百年，就把原本强盛繁荣的东方巨人变成了孱弱的东垭病夫。
那时候的文人在哪？
在说水太凉吗？
就算这个世界有非凡伟力，可读书人的血性就未必比地球强了。
说白了，
血性这个东西跟是不是读书人没关系。
但书读多了，
确实会削弱人骨子里的血性。
毕竟，
读书多的聪明人总能为自己找到后路——以及借口！
见到陆山翻白眼，汗青先生瘪着嘴没好气道：“再说了，鲁派和南派的孔圣传人都藏有孔圣遗宝，催动起来威能堪比大宗师。”
陆山点头，
懂了。
说白了还是打不过呗。
汗青先生指了指不存在的牢笼：“所以，想要把文字刻在人心里，我首先得从这方天地里出去。”
可他办不到。
虽然他战力强横，能镇压一方！
但论做学问的能力，他比天汉时的董公阳查了许多，也比春秋战国时的百家诸子差了不少。
在理论方面，
始终不能超越前人桎梏！
独树一帜！
唉……
这是读书读魔怔了吗？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狗屁道理？
你拳头大都还能让人压得这么憋屈，也是没谁了。
似乎是看出了陆山心中所想，
汗青先生挂着脸道：“你懂什么，我拳头再大，能比人心大？”
人心不过拳头大小，
却敢蛇吞象！
而天底下大部分读书人，读书是为了什么？
不能修行超凡于世，那就读书做官——
凌驾众生！
而董派把形成于“荀派”的「天地君亲师」思想发源到极致，佐以天人感应学说，形成董派自己的理论体系！
然后通过依附皇权，谋取资源。
一举成为天下读书人中的扛鼎学派。
春秋书宫虽然说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藏有儒家，法家，兵家，农家，工家等等学派。
但在春秋书宫内部，
其实就两个流派：
董派！
以及“其他”学派。
尤其是董派还出了一位名叫“朱灏颐”的读书人——这位读书人在「天人感应」和「天地君亲师」的基础上，
再作创新！
著成「忠义仁孝诚」学说。
主张「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父叫子亡子不能不亡」。
说这是伦理之根，
天地纲常！
此学说一出，备受各大王权甚至世家的追捧。
甚至在乱晋后期也不曾没落，成为各大王权主张的儒家学说，隐隐有一统士林的趋势。
大隋立国后，
直接在国子监把这套学说当成了教材！
随后景泰帝大开恩科，
取士于民！
以至于对世家地位都造成了极大冲击，朝堂上，经常能看到隶属景泰帝的国子监读书人们跟世家勋贵对喷。
嗯……
通常敢这么干的读书人，下场一般会很安详。
不过读书人又不跟修行人似的那么难培养……
死了再换！
想登入两仪殿的国子监读书人多的是！
只有入朝为官，带能积累资源，为自己为家族带来晋升的可能——如果能在朝堂屹立百年，则世家有望！
要能历经风雨，千年不倒！
便是望族！
所以，
当下读书人的终极目标还是成为世家望族——
乃至！
皇室！
把其中利害挑明后，汗青先生看向陆山：“所以你明白了吗？”
只要修行的资源还掌握在世家望族，高门大宗的手里，读书人就没有出头的那天！
就只能依附皇权，
做皇帝手底下的打手。
陆山懂了。
他沉吟道：“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对布衣寒门来说，投靠以血脉维系凝聚力的世家，远不如投靠皇帝更有性价比。”
而想让帝王挑上，
你就得学人家规定的东西，从此对君忠义，对父仁孝！
这就是董派学说！
一个完美的利益闭环。
一个相当有效的思维钢印。
这个世界的格局走向和陆山在地球上看过的隋唐演义有几分相似。
但未来具体会如何发展，还真不好说。
尤其是现在这种学术氛围……
指不定景泰帝真有削藩成功那天？
到时候士族取代世家，然后士族以「忠义仁孝诚」的礼制作为屠龙术，限制皇权，最后士族内部在缺乏外地的情况下不断分化，彼此抨击！
不过到那时，
士族内部派系争斗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皇帝再也不会突然某天被某个武夫刀架在脖子上还跟你委屈：“我也是被逼的，他们把黄袍披我身上”。
皇帝可以始终稳坐大宝。
直到这个王朝最终腐朽烂透，被外部力量摧毁。
呼——
所以，
症结就在于：
这个世界的读书人，
没有属于自己的修炼途径？
不，
不对。
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没有属于自己的修炼途径！
陆山想了想，
发现这个世界或许因为流派不同，流派之间的手段各有迥异，千姿百态。
但修行的根本都是后天先天，神窍通玄那一套……
读书人也不例外。
而这一套修行办法需要消耗海量的资源！
而这些资源，
都在皇室，望族，大宗手里。
所以，
归根结底，症结不在于读书人有没有独属于自己的修炼途径。
而在于天下黎民，有没有独属于自己的修炼途径！
想到这里，
陆山深呼吸，沉声道：“其实，办法很简单。”
汗青先生，王半山，张太岳全都望向陆山，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陆山：“只要让普通百姓也有发声发力的渠道，上层的统治力自然就会削弱。到那时，寒苦出身的读书人就不会只想着做官了。”
他们可以去做记者，
做媒体！
做吹哨人！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赋予他们力量，以及正确行驶力量的规范！
汗青先生：“……”
其余读书人：“……”
汗青先生都给气笑了：“如果你说的不错的话，那你应该是说对了。”
陆山：“……”
汗青先生一拍竹桌：“我特么不知道这个道理？”
“前辈先贤不知道这个道理？”
“除去当今的修行体系，起码还有三种能走到比较高境界的修行体系，你猜猜那些体系谁搞出来的？”
“操！”
汗青先生直接暴粗口！
陆山：“……”
这小老头……
挺躁啊。
陆山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行不行得通，所以直接弯腰拿起汗青先生之前刻字的刻刀来到一根粗壮的翠竹跟前。
他抬手刻字：
“天地有……”
前面三个字陆山刻得很轻松，几乎一气呵成。
但头句最后两个字却一下变得费劲艰难！
饶是陆山现在已经练成山海，有龙象之力！
竟然也感觉笔画写不下去了……
呼——
陆山深呼吸！
明王尊相神力运转，裹挟山海之力刻下“正气”二字！
“天地有正气！”
轰隆！
一股沛然塞天的浩荡气息从那五个字上滚滚涌出，惊得天上乌云丛生，风卷云集！
这一刻！
汗青先生激动得手一抖，身边竹桌瞬化齑粉，就连竹桌下面的地面都被轰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而齐润民，王半山和张太岳三人……
已经完全傻了！
这……
什么情况？
玄女道三女也是一脸懵……
那虎妖！
干了什么？
不就写了五个字吗……
陆山抬头看了眼，他感受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可怖威能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仿佛要把他碾成齑粉。
妈的……
才五个字就这么夸张？
怕了怕了……
陆山心生退意，可忽然间他感觉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摁在他肩膀上，那无处不在，几乎压到他糜烂的威压瞬间消弭大半！
汗青先生站在他身后，恳切道：“不要停！”
陆山：“……”
他抬手继续：“杂…然…赋……”
越往后写，陆山越是感觉吃力！
即便身后有汗青先生加持……
而汗青先生！
整张脸这会儿都已经憋成了猪肝色。
但陆山没停，
他感觉自己还有余力：“流…形！”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首句刻完！
天上雷鸣轰隆隆作响，漆黑层云里电蛇狂舞，一派末日之景！而云层中那狂舞电蛇，竟隐隐锁定了正在以刀刻竹的陆山……
此情此景下，
玄圭真人大喝：“山…欧先生！别写了！”
他真怕天上雷霆随时落下，然后把陆山连同汗青先生都劈个外焦里嫩……喔，雷霆可能劈不死汗青先生。
但陆山绝对吃不消……
到时候直接变成电烤虎，还是霹雳虎？
就在这时，汗青先生抬手掐诀，一片片竹简从竹林各处，从他茅屋里飞出，飞剑一样环绕在他身边。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汗青先生怒喝下，
那一片片竹简上刀刻的文字绽放出纯澈玉光，在半空凝结成一道道剔透温润的文字，在两人身边结成一座恢弘繁复的大阵！
汗青先生气喘吁吁：“继，继续！”
“我扛得住！”
或许……
天下读书人的命运岔口，就在此处！
话音落下，
汗青先生多年修为不要钱一样往陆山体内灌入，替他分担着天地狂威！
陆山感觉轻松了不少，
于是继续刻字！
这次，
他速度快了不少：
“下则为……河岳，”
最后一字落笔，天上黑云翻滚如天河，一座座山川河流竟然显化其上，仿佛一副恢弘壮阔，意境深沉辽远的水墨山水！
但陆山没去看那些！
此刻！
他精神极度专注，眼中世界不断缩小！
最后只剩下那小小的刻刀笔尖！
笔尖上，
仿佛流淌奔腾着一条条怒龙般咆哮的大川，仿佛压着一座座巍峨的大山！
他……
用尽浑身力气好像都抬不起那笔尖。
这份沉重，
就连加持护佑陆山的汗青先生都感应到了，他有一身伟力！他想全部灌顶给陆山！
可凭陆山的体魄，
他用力再猛一些，陆山恐怕还没被天地神威压死，就先被他的大宗师伟力给撑爆了。
所以，
他也只能祈祷……
祈祷陆山继续写下去！
哪怕多写一个字！
就在陆山竭力控制自身时，天上河川山岳伴随着轰隆雷神，瓢泼似的大雨从天而落，
狂风呼啸中，
如注大雨随风狂走！
威势骇人。
大风大雨中的每一次电闪都能把原本昏暗的天地照得一片雪亮……
可风声雨声，
此刻皆不得如陆山而中。
他精神瞬息间进入一种澄澈而忘我的境地，明明思绪还在刻刀笔尖，但另一股“自己”的精神却好像一下升入青冥！
于是，
他看到山川锦绣，人间烟火！
他抬起头，
更看到层层黑云后面，一颗颗星辰熠熠生辉，照耀人间。
这一刻，
他想到了很多。
想到自己当初为了求生，在呼啸山庄追杀下步步为营，反杀求生！
想到了铜丰府境内那一座座因为活不下去而落草为寇的贼寨……
想到了独孤昼奶奶去世前那复杂的眼神……
想到了这诸多伟力加于一身的，吃人的——
封建！腐朽！世界！
所思所见，
落在笔尖……
让陆山自然而然的刻下文字：“上则为…星——”
“咔！！”
一道水桶粗犹如银蟒的闪电陡然从天劈落！
电光下劈瞬间，
齐润民，王半山和张太岳写手后撤！
玄圭真人袖袍一展就卷走玄女道弟子。
但陆山和汗青先生躲不开，
银蟒霹雳正中汗青先生布下的大阵！
“砰！！”
一团刺目白光轰然炸裂，哪怕天象宗师也看不清那白光中发生了什么。
等到白光散去，
玄圭真人看到躺在两边的陆山和汗青先生。
玄圭真人失声尖叫：“山君！！”
她闪身过去，抱起陆山直晃：“山君！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陆山：“……”
好软！
没想到玄圭真人平时那宽大的袍子下面这么有料。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而另一边，
齐润民三人扑到汗青先生身边，哭丧着脸呼喊着。
而汗青先生……
他浑身焦黑，头上七窍都在冒烟……
那可是大宗师级别的大佬啊！
能被劈成这样，可见刚才那道霹雳威能有多可怖。
随着张太岳一颗颗丹药塞进汗青先生嘴里，汗青先生终于缓过气来，一边咳嗽一边嘴里冒烟后怕道：“他娘的，一雷劈掉我两成修为！”
“操！”
可他刚骂完就迫不及待看向陆山刚才刻字的那根竹子！
那根竹子周围一大片竹林都被雷光摧毁，
地面被削去三尺还多，
但唯独中间那个刻字的竹子……完好无损！
“哈哈哈哈哈！”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星……”
诶？
浑身焦黑冒烟，慷慨而诵的汗青先生戛然而止，心一下跟被揪起来一样焦急又难受：
“星什么？”
“星什么啊操！”
－－－－－－题外话－－－－－－
这章我没断章啊，最后那个字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求月票！
有书有说我正气歌最后一句抄错了……其实大家想想，我要按照原文写，汗青老头最后会怎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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