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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

    端阳节要移驾西苑观看赛龙舟的盛事,  因而后宫各位主子娘娘皆一大早就穿戴打扮了起来。

    云岫阁原先虽有云露震慑,但因为良辰行事过于温善怯懦,  宫人多有散漫。

    如今皇帝荐来一个和乐,  瞧着闷声不响,上妆的本事却极好,调停各人各事各处都很有些手段,  为人又沉稳内敛,  不知让云露省了多少心。

    因此今日虽忙,倒没有人仰马翻,  让人看了笑话。

    “节庆里各宫主子想必都会打扮的极为华丽繁盛,  主子若想出挑儿,  不若反其道而行之,  去繁就简,  干净素洁些好。”

    云露从铜镜里看到后面出声的和乐,  对方话语平平,微垂着额,看上去恭恭敬敬。

    不过是提醒建议于她,  并没有怂恿干预的意思,  很懂得分寸。

    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支玉蝴蝶纹步摇,  触须翅尾累金丝而成,  栩栩生动。

    只看工艺,  已是不凡。

    “我虽没有坐到高位,如今却也是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妃嫔。

    华丽也好,  简单也罢,  又何须斤斤计较,  处处打算?

    殚尽竭虑,也不见得人就喜欢。”

    “不如该考虑时考虑周全,  不紧要时,图个自己喜欢就罢了。”

    她将步摇递予良辰,抿嘴一笑道。

    和乐先行应是,而后自己在内心细思三番。

    这位主子为人豁达,不事事上心尽力,却掐准了要紧之处。

    在后宫,确实这才是长久之道。

    难为她年纪不大,却能看得比自己还明白。

    且她不顾忌自己是皇上派来的人,肯说出这样的话,最是难得……

    良辰倒是看不惯和乐,只是因为主子待她客气,自己才忍下满腹的话不曾言说。

    她瞥她一眼,咬了下唇,仍是仔仔细细地为主子梳髻簪钗。

    西苑渠流连环,池湖假山组群,景色优美,风光宜人。

    云露一路悠然而行,流连两道风景,却忽而在半道上碰见久不见面的谢嫔。

    对方自落水后好生休养了一段时日,如今见到她,倒是不变原先的腔调,只是更添了一抹无言地谨慎。

    “还未当面恭喜过谢嫔晋位呢。”

    她行礼后浅挑了眼儿,笑看对方。

    这话用慢悠悠的语调说出来,显得不尊重。

    但她受宠,谢嫔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忍下心里头那口气,冲她点头示意。

    云露不在意她开口,又笑问:“臣妾送给谢嫔的花,不知现在长得如何了?”

    谢嫔喉咙里好像吞了梗子,噎得气上不来下不去。

    她推了自己落水不说,事后还送来一枝没过两天就掉光了的菊花,讽刺的意味不用说,让自己又是难堪又是心惧。

    实在不敢再招惹这个疯子了。

    满后宫里,哪个妃嫔会明晃晃的把人推进水里,事后不止安然无恙还得蒙奖赏?

    手段高不高另说,就凭这份果断,也让她这种挣扎求生的人心生惧意。

    但她表面上是不能露怯的。

    “可见妙小仪并不懂得种菊,花折了枝后没几天就落光了。”

    “臣妾自然不如您懂菊。”

    云露笑后轻吟,“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百花中。”

    她掩扇儿低了低眼,在沧海楼前停步,笑看谢嫔一眼,就先她走了进去,全不顾后面那人青了的脸色。

    安从低声:“主子,妙小仪委实不顾尊卑规矩了些。”

    谢嫔兀自气闷须臾,妥协般地叹道:“她要先行就让她先行,我虽依靠着锦昭容,却仍然只是谢清如。

    在皇上面前,又如何比得上她‘尊贵’?”

    安从虽为主子觉得不忿,但知道后宫就是如此,品级不过图个面子上好看,最要紧的还是得不得宠。

    平白为点小事状告上去,吃亏的还是主子。

    她垂首低眉,不再说话。

    登上沧海楼,正堂是皇上与官员吃酒的地方,右边两间,一为命妇所用,另一间已聚了不少妃嫔。

    六扇菱花隔扇大开,正对着湖面,此时已有十支龙舟停泊在岸边,舟上大鼓安设,人员齐备,蓄势待发。

    云露绕去妃嫔在的隔间里,高位中皇后、淑妃、瑾妃已然到了,锦昭容、沈芬仪、钱丽仪亦然,看来又是怜妃要做那姗姗来迟的压轴之人。

    她才到,就有一个小宫女捧着各色丝线绑缚的粽子呈上来,她好奇地露了笑,问:“这是什么?”

    “妙小仪果然不是咱们凡尘俗人,连个粽子也不识得了。”

    锦昭容把玩着腰间新佩的香囊,轻笑着打趣儿道。

    “昭容娘娘何苦来笑话臣妾,粽子谁人不认得。”

    云露敛裙入了座,接话笑道,“只是臣妾认识的是它还是白净的时候,如今它涂了妆粉,披上华裳,还真认不得了。”

    雅间里立时传出一阵儿笑声。

    皇帝问起,底下人报给福禄,福禄便笑嘻嘻地把这一遭说给皇上听。

    皇帝也忍不住乐。

    “你看粽子腰里系的线,另一头皆穿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有题,是皇上出的。

    你且择一答出,才能吃这粽子。”

    沈芬仪摇扇提点道。

    她这一回出事却比上回要沉得住气,表面全无丧气,见云露看过来,仍是笑着。

    让云露不禁佩服,后宫里的女人但凡跌倒过一次,下一次总会愈加难缠。

    她手指点了一个红色线系的,宫女才要呈上来,却听那边汪婕妤道了一声“慢”。

    汪婕妤的目光从窗外移回,瞥着她笑:“我原先正想选那一个,恰好妹妹来了,宫女就先让了妹妹选……”

    她停住了嘴,那意思表现的很明显,识相的就把这个让给我。

    其实她向来不喜欢吃粽子,所以到之后只图看龙舟的热闹,没搭理那个呈粽子的宫女。

    也因此妙小仪一进门,宫女就先转方向去了对方那里。

    如今她听了规矩,原是皇上赏下来的,自然要吃。

    但争强好胜的性子一出,就偏要抢了妙小仪才选中的,出口这几日积的怨气。

    这样才能吃得开心不是?

    “哦。”

    云露点点头,收回视线取来那粽子,就此解下了纸条儿,沉吟起来。

    她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换了谁不恼?

    更何况汪婕妤又是一点就着的性子。

    她当即高声恼怒地喊了句:“妙小仪这是要在大节庆里,与我相争?”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敢在节日喜庆的时候和分位高的妃嫔争东西,闹得大家不高兴?

    云露奇怪地看她一眼:“汪婕妤方才与臣妾说明了这粽子会到臣妾手上的前因后果,臣妾也已知晓了,怎么又和‘争’字扯上了关系?”

    那副懵懂不明的样子,放在皇帝眼里是可爱有趣,放在妃嫔眼里那就是——挑衅,找死,不知好歹,火上浇油!

    更何况她里外里的意思,就是在说这东西可是汪婕妤你亲自送到我手上的哟,现在跑来和我争呀抢的,早干吗去了?

    汪婕妤给她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淑妃丢了个眼色给她,她心里也记着今日不能发作让场面难看,才犹自忍了。

    淑妃顿了顿,含笑道:“到底汪婕妤的分位比妙小仪要高,且粽子又是她先选中的,妙小仪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将这粽子让给她如何?”

    云露放下粽子,也对着她笑:“娘娘的面子自然是值钱的。”

    这话乍听来倒是好话,只是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好像在拿淑妃的面子称斤两去卖一样,让人有些被玷污地难堪。

    “节日喜庆,争着抢着不好,让来让去也没意思。”

    她不管别人怎么想,只接着笑吟吟道,“不如咱们借皇上的主意一用,臣妾也给汪婕妤出一题,若婕妤答对了,这粽子就当是您赢去的如何?

    也不必臣妾让您,人家听来,好似臣妾才是您姐姐,要照顾小妹妹呢。”

    汪婕妤虽然脸皮涨红了一下,但也点头同意了。

    说什么让给自己,这样听起来,还真有对方看不起自己的意思。

    她要争粽子本就是为了让她难堪,不可能反将自己推入不利的处境。

    “臣妾的题不敢与皇上的相比,最简单不过。”

    云露视线转了一圈儿,看见角落里放的冰鉴,眨眼便问,“汪婕妤且答,如何在一瞬间,让手里的冰化作水呢?”

    汪婕妤微愣。

    让冰变成水?

    就算是用火烤,也不可能是一瞬间的事啊。

    其余妃嫔亦是面露难色,深觉妙小仪出题刁钻,且这题,当真有答案?

    该不会是随便挑了件不可能的事,来诓汪婕妤的吧!

    屋子里静了好一歇儿,钱丽仪眼睛一亮,悄然在桌下捏了捏汪婕妤的手,然后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又划掉一笔。

    汪婕妤了然,见妙小仪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心下冷笑,扬了扬下巴,面有得色的道:“在手心写一个冰,再划去偏旁两点,可不就是水?”

    众妃嫔也跟着恍然大悟,这解法甚是巧妙。

    却听那妙小仪微笑道:“不对。”

    不等众人皱眉,她便让和乐去取了一碗冰放在手里。

    和乐拿着碗走回桌边,云露指了指:“这是冰。”

    众人点头。

    然后见她冲那宫女眨眨眼,宫女将碗放下,将一个盛了水的杯子拿在手里。

    她手指纤细,动作极快,不过一个晃眼,手里的冰就变成了水。

    “这题解法甚是简单,汪婕妤又何必寻那刁钻的答案来解?”

    她弯了弯眉笑,模样很是清丽可人。

    众人:……

    到底是谁刁钻古怪?

    “放下,拿起,动作快些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可惜有些人拿得起,却放不下,才解不出这最简单的题。”

    她说完这句讽刺汪婕妤的话,慢慢地将和乐手里的杯子取下来,又仿佛漫不经心地将深深黑瞳转向淑妃。

    只是下一个瞬间再看,她又是那笑眼弯弯的模样,快得让人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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